“让开！！”
卯月十七，未初二刻。
此前连续几日天光晦暗，却于这一日赤乌破云，日光融融带来几分暖意，正是困顿之时。
偏有人要打搅这片刻眠意，仅差数步就要撞上凛冽霜芒她也不闪不避，足下疾步不停。
清鸣割风，寒刃入鞘！
谦王府门口当值的两名玄甲军兵器稍分，不过一息的工夫便又再次复位，照旧不动如松。
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顾栩念进门却没有一个人出面阻拦，甚至连通报一声都来不及就放人进去了，自打他们站在这儿以来可还是头一遭。
要不是他们王爷事先吩咐过，真要说起来也有令可依，否则怕是要按失职论处了。
顾栩念站在楚肃面前的时候还在微微气喘，楚肃从卷牍中抬眼冲她颔首，像是早就料到了她会来。甚至早早就挥退了侍女仆役，只留下二人独处的空间。
“楚肃！谦王殿下，你分明不是喜欢我，为何却要娶我，”顾栩念手上抓着个明黄的卷轴，用力到五个指节都泛了白，每一个字都说的极慢，显然是在自行消化怒气，“这是在折辱我，还是顾家？”
话是质问，却并不疾言厉色，连楚肃都觉得以她的性子，能站在这里心平气和地同自己说话属实意外。
楚肃起身走到她面前站定，微微低下头，狭长双目注视着顾栩念，倏尔便有了笑意，于是本就上挑的眼梢略微翘起，神光流转。
他笑意愈深，眼头愈发勾如凤喙，却又不显得妩媚女气，任谁看了都会觉得，这双眼睛生在他的脸上，当真是再合适不过了。
顾栩念瞪着他，正欲继续发问，却见楚肃半眯了眼，闲闲答道：“何来不喜欢？不过，也并无折辱之意。”
他并非避重就轻，只是扪心自问，确也无从作答。
二人相识至今已有十余载，但在这十几年中，他始终不明了自己对于顾栩念是什么样的感情。
只是从未想过，形影相携的顾栩念有朝一日会嫁与他人。
***
三日前，谦王殿下入宫请求圣上赐婚，所求之人便是顾栩念。
楚慎乍一听还当是自己听岔了，随后颇有些惊喜——他这弟弟可算是开窍了！！
他们三人自小就玩在一处，楚慎早以二人共同的兄长自居，私下场合甚至不拘君臣之礼。顾栩念从不避忌自己的心意，喜欢楚肃喜欢的坦坦荡荡，他自然也看在眼里。
纵是楚肃惯常情意内敛，淡漠循礼难与他人深交，从幼时起对顾栩念倒也会流露出几分真性情，乃至有时竟无甚好声气，活脱脱一对冤家。
可楚慎却知道他的脾性，既然主动提了嫁娶之事，想必就是动了真情、要与她共度余生的。一听之下不由得心中欣慰，依他所见，楚肃与顾栩念本就是天造地设，他倒也乐得去点这鸳鸯谱。
但他在听完楚肃的请求后却迟疑了，甚至有些恨铁不成钢——楚肃尚未立正妃，顾栩念又是绝佳人选，怎的就偏偏要她做个侧妃呢？！
可见人无完人，楚肃平日里公事办的有多出色，在自己的婚姻大事上就有多失水准。这何止看不出情深意重，倒像是非要赖着顾栩念，甚至不惜用些手段也要把她困在自己身边。
譬如把他这金口玉言的皇帝哥哥搬出来压人，一纸诏书下来，由不得顾栩念不从。
顾丞相股肱之臣，膝下独子顾崇熙也是国之栋梁，当年仅以弱冠之龄受封镇南大将军远离京师，至今四年未归。澜沧诸国再不敢造次，他功不可没。
要不是知道楚肃和顾丞相向来无甚嫌隙，怕是要怀疑谦王殿下明着非丞相千金不娶，暗地里却是变着法的要折辱这位未来岳丈以及顾氏亲族了。
终究是怕楚肃还没完全开窍，误了两人的大好姻缘，于是楚慎盛情邀请他留下共进晚膳，打算亲自上阵再委婉提点一下。
楚慎深知他是万万沾不得酒的，便自斟自饮为乐，先灌了自己三杯，随后揽着楚肃的肩问道：“则钧，只要你一句话，要娶哪家的女儿不行，怎么偏偏是阿念？”
先帝与先皇后早已宾天，所幸薨前就给兄弟二人拟好了表字，打那以后楚慎便以字唤之了。
字可彰其德行，本该作敬称相呼，但楚肃贵为亲王，知他表字的人不多，反倒成了亲近之人才会用的称呼。
顾栩念便是其中之一，早就学着楚慎叫顺了嘴，从此就唤则钧，通常不再改口了。
至于对顾栩念的称呼，兄弟二人略有不同，但都是极显亲昵的。
尽管楚肃通人情晓世故，却唯独不擅男女之情，说他一句冷性薄情半点都不冤枉。楚慎如此发问，本意是想听他诉诉衷肠，不求谦王殿下能在人前说出什么山盟海誓，哪怕能亲口说出属意顾栩念也是好的。
“或许念儿喜欢我。”楚肃何等通透，知道这是皇兄要套自己的话了，因而故意抛了个无功无过的回答出去。
如果说是他喜欢顾栩念，免不了要被楚慎调侃一句冷性薄情的谦王难得也有心上人了，可要是说顾栩念喜欢他……
果然，楚慎不悦地嘟囔道：“天下喜欢则钧的女子多了去了，难道还要各个都娶回家不成？”
楚肃：“……”就知道是这个反应！
分明他们才是一母同胞，可楚慎更偏心顾栩念也不是一天两天了。
但他只能如此作答。任他官场疆场运筹帷幄，在顾栩念面前却时常失了分寸，做出些与平日不符的行为。这是出于何种心境他暂时不得而知，自然不敢妄言深情。
好在这种莫名的感情也仅对她一人。
“那你是对阿念有何不满？只要她做个侧妃，岂非太委屈她了……”楚慎独自喝空了一壶佳酿，思路还算清晰，行为举止却幼稚了起来，改为双手箍着楚肃的脖子，硬是要把他的头掰过来和自己脸对脸，紧紧盯着楚肃的眼睛，想从中看出他的真心。
他们二人的容貌颇为相似，气质却截然不同，最大的区别便是眼睛——楚慎眼含桃花，笑起来时更衬得五官柔和端静；楚肃则长了一双凤眼，加上官拜武将，面无表情时隐约带着些煞气。好在他的容貌足够俊美，眼神锐利却不阴鸷，反倒更加吸引人。
此时楚肃不得不近距离看着那双朦胧的桃花眼，带着酒香的鼻息喷在他的脸上，气氛竟有些暧昧。楚肃一边竭力后仰，一边肃然答道：“并无不满。”
顾栩念路见不平，他自然是义不容辞；顾栩念闯了祸，大多也都有他的一份儿——要么是参与要么是善后，反正总落不下他。他要是真对顾栩念心存不满，何必这么辛苦卖力。
“那是为何？”楚慎偏不肯放过他，他越是推拒就偏要凑上去，最终二人额头相抵，追问道，“为何不让阿念做正妃？究竟为何？”
楚肃本就酒量低微，被醉猫似的皇帝周身的酒气熏了这么久，竟有几分微醺，单手支着脑袋心想为何？他若是知道那便好了……
还未想出个所以然，他便伏在桌上睡了过去。
楚慎连唤了他好几声，没有得到回应，只得悻悻作罢，于是松开了手，起身去旁边桌子上找玉玺，口中还絮絮叨叨地叮嘱道：“只一点，切莫辜负阿念，好好对待她。”
“我又怎知，念儿的良人是不是我啊……”
楚肃在睡梦中模糊地念叨了一句，到底还是说了心里话。
求取顾栩念是他多年夙愿，至于缘何为此，他则说不出个所以然来。可叹此番心意除却天地，终究无人可知，甚至楚肃自己都不甚明了，以至于不敢深究。
若他并非顾栩念的良人……
待醒来时，盖了印的诏书就放在他的手边。楚慎即使是在醉后，字也写的飘逸隽秀，只是较平时欠了几分端正，兼有游云惊龙之姿，泼了满纸的云烟萦绕。
同样在他身边的除了诏书，还有躺在地上的楚慎——原来昨夜信笔挥毫之后，楚慎自觉十分满意，可惜无人与他一起欣赏，顿觉无趣，只好坐在一旁等楚肃醒来。
还没到后半夜他就熬不住了，也不好扔下楚肃自己去床上睡，就在地上将就了一宿。
被楚肃推醒时他睡得正酣，也不知时辰，只迷迷糊糊地说了句别闹，还伸手拍了拍身边之人以示安抚。
楚肃：“……”这是没醒酒呢还是把我当成侍寝的嫔妃了？
好在楚慎立刻察觉了异样，这才想起来睡在他身边的人是谁，立刻翻身坐起，叫人去谦王府取楚肃的朝服来——
难为他勤政至斯，生怕误了早朝。
小说《侧妃她亡于箭下》试读结束，继续阅读请看下面！！！
